沈家本(1840-1913),字子淳,别号寄?,汉族,吴兴(今浙江湖州)人
读书人中人才辈出是事实,人类文明的进步仰仗了众多读书人作出的巨大贡
这两位读书人,一位是晚清奉旨修律的刑部大臣沈家本,一位是清末民初享誉四海的大商人张謇。庚子之变后,清廷在经历了半个多世纪列强的倾轧和逼迫下,不得不萌生变法之意,60多岁的沈家本被任命为刑部侍郎,启动了晚清的法律改革。沈家本殚精竭虑,向中国传统法律数千年的积弊开刀,改造旧律,制定新法。从1902年到1911年8年多的时间里,制定了《大清新刑律》、《刑事民事诉讼法》、《钦定大清商法》等一大批中国前所未有的法律,奠定了中国近代法律体系的框架,中国今天所使用的一整套法律原则理念和概念术语,几乎都发端于这场史无前例的修律运动,这场运动可谓作用巨大,意义深远。比沈家本年轻十多岁的张謇也同样赫赫有名。甲午战败后,清政府允许民间办厂,从此张謇开始了他的“实业救国”生涯。从1896年到1924年近30年间,他筹办了大生纱厂、广生油厂、资生铁冶厂、翰墨林印书局、懋生房地产公司、大达内河轮船公司、通海垦牧公司、同仁泰盐业公司等数十家企业,此外,他还创办了很多学校和慈善机构,致力于地方建设,被称为“实业大王”。这一官一商,都是地道的读书人。沈家本25岁中举人,43岁中进士。张謇15岁中秀才,41岁中状元。尽管同样仕途坎坷,但都是科举出身,并且一度身居高位。细思量这两位读书人的人生轨迹,至少有三个难得之处,足以感动后世。
首先难得的是拳拳报国之心,爱惜民生之念。二人秉承了儒家传统中读书人经世报国的情怀。清末国弱民贫,民族危机毕现。修律之时,沈家本已年逾花甲。身处动荡时局,外有列强压迫,内有保守的统治者迫害,沈家本置个人的生死和利益于不顾,推进了法律改革。张謇认为“富民强国之本实在于工”,儒家珍视民生的传统在他身上也有体现。他说:“我们儒家,有一句扼要而不可动摇的名言‘天地之大德曰生’,……我知道我们政府,绝无希望,只有我自己在可能范围内,得尺得寸,尽可能的心而已。”这些精神正是两位读书人荜路蓝缕,虽屡遭厄运磨难,仍然努力作为的动力,实属难能可贵。
但更难得的是他们不为做官,只为做事。学而优则仕是封建时代的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,而一旦进入官场,便往往迅速同流合污,沆瀣一气。沈家本素来厌恶官场习气,担任修律大臣后,没有因循守旧,明哲保身,而是兢兢业业,为了民族前途和大业着想,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,他的离经叛道自然不能为顽固势力所容,所以在清廷倾覆之前,就被迫离官去职。张謇更是一个“另类”读书人,中国封建社会重农抑商,人家是“学而优则仕”,他则是“仕而优则商”。即使在办厂遭遇困境时,翰林院催他回京任职,他仍固辞道:“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,不愿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。”清代几百年间状元共有110多人,仅江苏就有近50人,但状元经商成就大业并造福社会的只有他一人。
张謇(1853-1926),字季直,号啬庵,江苏海门人,祖籍常熟。
他们最难得的是开放意识、世界眼光、时代思维、身体力行。沈家本自幼学习儒家经典,尤精于经学和文字学,少年时代就因写了《周官书名考古偶纂》一书来纠正明朝进士撰写的《周官古文奇字》中的错误而名噪一时。他著有《诸史琐言》《古书目四种》等十余种经史考据著作,学术成就斐然。而张謇不但满腹经纶,尤工于书法和赋诗,有宏著《释书谱》、《蜀先主论》、《说文或从体例错出》等留于后世。读书读到这份上,应该说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润不可谓不深。在晚清时期,很多读书人即使有爱国情怀、忧民之心,但是囿于知识结构的狭隘,面对“三千年未有之变局”或妄自菲薄,或盲目自大,或脱离实际无以应对。而从律改的过程中,可以得见沈家本“参考古今,博稽中外”兼收并蓄的精神。他把中国置入世界的范围内,认为祖宗之法如不变,以一中国而与环球之国抗衡,是没有前途的。必须“彼法之善者,当取之,当取不取,是之为愚”。他主持修订法律馆,翻译大量各国法律,比较体例,去芜存菁。设立学校培养法律人才,引进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制思想,主张司法独立,并视之为宪政的基础。与沈家本的修律相比,张謇从事的是一项对他来说绝对“陌生”的行业,他起自农家,一介书生,哪里懂得经商,但是他坚信“中国须振兴实业,其责任须在士大夫”,很早就在家乡提倡过蚕桑,试制过烧酒。一旦树立了实业和教育救国的思想,便义无返顾,身体力行。他的股份制企业,富有品牌意识,学习国外先进技术,提倡民生精神,堪称中国现代企业发展的先驱。他在南通大办公益事业,致力于地方自治。他说:“天之生人也,与草木无异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,与草木同生,即不与草木同腐。故踊跃从公者,做一分便是一分,做一寸便是一寸。”他创办了师范学校、农业学校、医学专门学校、传习所等各类学校,建立了博物苑、图书馆、剧场、体育场、公园、养老院、育婴堂、残废院等各种慈善机构,他创办的“南通模式”开风气之先,称得上建设了当时中国“最理想的城市”。
两个读书人读的是“圣贤书”,接受的是封建社会传统文化的教育和熏陶,都有20多年艰辛的科举生涯,可他们不但没有被塑造成孔乙己、范进或迂腐禄蠹,反而超出了地域和时代的局限,充满世界眼光和实践精神。沈家本为中国近代法制史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,后世赋予他“封建大臣不封建,修律大臣真修律”的美誉,他的确是一个封建大臣,但他却做出了一个封建社会的读书人、一个封建大臣不可能做的杰出贡献。张謇的事业多取法于西方文明,他有句这样的名言:“一个人办一县事,要有一省的眼光;办一省事,要有一国之眼光;办一国事,要有世界的眼光。”他不仅仅是个读书人,还是一个充满现代意识的实业家。尽管他们开创的事业,从今天来看,都还存在着不足和缺憾,但无论做官还是经商,他们都留给了后世太多的思索和启示。